守住一条街的女人

昌宁县澜沧江流域的黑惠江畔曾有一个热闹非凡的山街小镇，人称珠街。这条街里有从四面八方走来的彝家人，也有来自永平、下关、凤庆、巍山的商贩们。

我时常搭车去那赶集。街上有一对补鞋的夫妻，女的叫李秀兰，我通常都称她为友姐。友姐夫妇在街头有一个摊位，每个集日，两口子都会风雨无阻地守在那里营生。摊位上总是那把有些陈旧的大伞，热了遮阳、雨天遮雨。伞下除了工具箱、补鞋机外就是几只矮小而结实的小凳子、一个针线笸箩一只大竹筐。碰到有人来补鞋，夫妇俩就认真补鞋。没人补鞋和缝缀什么的，两口子便天南地北的与人聊天。除了前来补鞋的，走山赶集的老表们也都喜欢到摊位上唠唠嗑。比方我就是友姐伞下的一个常客，日子长了竟至成了朋友。我知道友姐的女儿何时考上了大学，还知道他们家何时缺钱、何时收谷子、种玉米……

友姐夫妇很有人情味的，熟人前来补鞋她少收费，碰到贫困的老表，不但把你要求缝补的缝个结结实实，还分文不取。于是，每个集日便总有人大老远的背着瓜果蔬菜来送给他们。而彼此间的情意就在这伞下日复一日的延伸着。山地集市散得早，曲终人散前，小贩们的山货都会贱着卖，每当这个时候，听到有人叫卖西瓜，友姐便一准要去买一个，说这是她婆婆最爱吃的;看到卖果蔬的小贩处理摊前的残剩货，她也要去拣一些，说这个是她儿子的偏好，那个是公公叫买的，挑挑拣拣装满一箩筐。收摊了，开开心心地背回家。她与男人离去时，脸上挂着的那份满足与安然，让人觉着这个世界真好。这是一种上有老下有小的幸福，这更是一种平凡人家才能拥有的满足!日子一天天流过，能留下的东西原本就不多，纵然没有洋房汽车，能拥着一家老小平安生活，这就足够了。

可这一切的美满和幸福却在2010年小湾电站建成后，随着黑惠江水位的升高戛然而止。沿江一带的住户有三分之二的人家被迁到了湾甸乡，珠街乡政府也迁往了本乡的丛岗村。街散人走，大片的建筑瞬间成了残砖败瓦。留下来的友姐一家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。未来怎么生存?生活在大山里的人一定要有集市才能解决日常所需，于是在政府部门的支持下，当地几位经商者一商量，便自个投资拓了一大片空地，再用水泥砖和石棉瓦建起了几排简单的铺面。慢慢的，就有了三两家杂货铺、饭店、手机店、几个小吃摊子、一个合作医疗室、一个客车售票点，在约定而成的集市那一天，外地的商贩也三三两两的来了，他们在运来果蔬杂货的同时，也收走了当地的土特产。一条小街就这样诞生了。虽然简单，虽然人不是很多，无论是江岸边渡船过来的彝家人还是从大山里下来的老表们，大家都在这简单的街市里公平交易，仿佛一家人般和睦相处着。在我的眼里小街很亲、很柔和，我时时也融在小街的某一个角落里，除了解决一点生计，就是因为喜欢，喜欢小街里的人情，喜欢听小街里的乡音，更喜欢看在街头忙碌着、吆喝着补鞋的友姐那自信与快乐的一张脸……

天有不测风云，就在这一年，友姐那一向硬朗健康的公公一病不起且渐渐失去了生活自理的能力。昔日老街的消失已使友姐夫妇的生意大不如前。补鞋的收入已不能养活一家老小，友姐男人便只好跟着老乡们到外面去打工。友姐哪儿也不能去，她必须守在家中照顾老人，还要耕种家里那十几亩的山地。为让老人活得更好一些，她起得比别人早，回家却比别人晚，清晨在山地给玉米锄草，下午就在河边淘猪菜，拾柴禾。跟许多农村妇女一样，她整天有做不完的事，忙不完的农家活，还要日复一日的服侍已经瘫痪在床整整四年的公公。生活如此之重，可友姐整天还是有说有笑乐观地生活着、忙碌着。生活给予了我们太多的无奈与意外，可不同的人对这些意外与无奈所持的态度却各有不同。比方说，我的友姐。我相信，她的乐观足以让厄运让步，也足以让这顺江而来的风丝丝缕缕饱含着热情!

又是一个集日，一大早，天上就稀稀落落的洒下雨点来。雨后来越下越大，天乌沉沉的像是灌了铅。泥烂路滑，赶集的人少得可怜。原以为友姐不会来了。可一早走入街市，我最先看到的还是友姐。淅淅沥沥的雨水中，她还像往常那样信心满满地坚守着她的摊位，偶尔亮开嗓门吆喝一声，远远听着，就像是一首歌……

开春后，小街里忽然开来一大串掘土机与工程车。大伙一打听，这才知道是乡政府要开挖一条新公路。管工程的说，届时，新路将会从小街里穿街而过。友姐不由哈哈笑起来：“我就说嘛，这街市不会冷落的。用不了几年，这里还会再热闹起来的。”

看着友姐如此开心，我心里也暖暖的。